2009年1月10日星期六

批评的便宜

  现在我们写的诗句,可以不问出处,或者说,我们写的是一种无需考虑出处的诗。钱锺书补注黄庭坚的诗歌,既有集邮般的耐心,把与之有关的出处一网打尽,尤其是追寻早于他人注释的某个出处,以显露他时时铤而走险的胆量,又见对已有注释的反观,找出更称心如意的一条资料,叫人不得不移步前往观瞻。如今,偶尔看到某位诗人被称之为“源头性诗人”,大意是:此君示人显著的独特性,并引得同行们纷纷效仿。一个诗人在诗中用了某种配方,大伙很快就判别:这个配方是某人的。发明配方的人令人佩服,但很可能还有更早的源头。也可说,新诗走到今天,积极的诗人还在琢磨更新的方向,但愿这些致力于挖掘泉源的诗人能得到神奇的津贴。钱先生有时并不要直接表态,拿出引文即可了事,史季温在注黄庭坚《送人赴举》(一说是八岁所作,一说为十一岁)时,突发感慨,“诗最多体制,三句者盖为罕见。”他看到的版本是三句,但他没有搜索引擎,去搜觅一下是否口口相传时丢了根本,反而以“周诗则有《麟趾》、《甘棠》等篇”来替“三句”成诗找个早期的范例,“由是推之,山谷不特平生句法奇妙,早年诗格已高古矣”。事先准备了两顶帽子,可以随机应变地奉上。钱先生拿出某处一引文,借他人之口,解决了“颇疏漏”的后遗症。友人间的评价大抵做法如斯,如果新娘子不漂亮,就夸赞陪嫁很丰盛。我有一个心焦的朋友,他纳闷于自己的作品怎么没有批评,我也提不出什么好建议,只是说有了这个宝贝疙瘩,诗就会有所不同吗?寂寞的人参加酒会之后,就会变成另一个样子吗?妥善处理好诗与批评的关系,一直是我想顺便达到的次要目标。可以说,我现在心口如一地解决好了这种关系;之所以,这几年频频露面于散文,就是在厘清诗有没有占批评的便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