会议室的幽灵
离开沉闷的会场,已是夜幕虚张,我想到了一个词:“熟语的生路”。中国的问题都期待在会场上有个妥善的解决方案,但长期以来,对“会议”效果的期待、索要远远超出了它的供给能力,使之不堪重负,从而流于形式。从昨天下午三点钟开始,三十九位中层干部年度述职,会议主持人建议每人四分钟为宜,但发言者一上台就失去了自我控制,逶迤铺张达二十分钟者也为入会者所容忍。开场白大同小异,都经过统一的洗礼,“上级的正确领导”、“同级的相互协调”、“下级的精诚团结”纷纷植入“在……下”这个规范得体的排比句中,已经达到了听者无心、说者无意的麻木效果。这就是我们日常所见的套话,每个人都脱离不了。我早早入场,选了靠西窗的一个位置,干脆把包和外套放在右边的座椅上,免得和某个同事靠得太近,让其发现我正在看维特根斯坦七十八页打印稿《论确实性》。其实,中途开溜者也多,但我并没有离场,我被套话钳制住了。有的发言者嗓门高亢,却没有丝毫高论,振聋发聩,却没有丝毫愧疚,叫人不得不从维特根斯坦的织网中坠落,等待斯人念完稿子。四周未发言者,正在反复修改稿子,利用先行者的套话,进行形式上的完善,谁也不打算三言两语了事;刚刚发完言的干部,回到座位上,俯身问附近:“你觉得我说话有点紧张吗?”前面的发言枯燥无味,后来者并不因时制宜,而是继续朗读稿子,走完过场。我想,要么发明一个软件,优化会议程序,省时省力,要么改善人间词话。前者要花钱,后者几乎不可能办到,除非党中央的各种报告上出现了新的修辞,至少单位领导的“重要讲话”身先士卒。在路上,借助夜色,才从疲惫的状态中恢复过来,绝望的黄颇路被穿越,任何一首诗都无助于改变会场上芸芸众生的精神面貌。改变现况,看来不现实,不像是诗的使命,而掀开定论的盖棺,或许能把殉葬的奄奄一息的活畜快些拯救出来。谁会对套话反感呢?所见的牢骚也仅仅是针对套话所占用的时间超出了标准。套话本身是安全的、轻便的彩衣,不会损害任何人的利益。这些百炼成钢的熟语已经是公共领域的基本礼仪。可怕的是,还有另外四十个中层干部的述职在今日上午,但我已决定不去了,由我打分的那张表格,本来就是失重的秤砣,有些干部我在工作上从未接触过,仅凭一次空中飞舞的朗诵,我判别不出孰轻孰重。即便是“认真”地填写,也会抵销于其他方面的漫不经心。我就在他们之间,但是诗的生机与这些面目可辨的人群可谓咫尺天涯。